來源:6月25日《新華每日電訊》
作者:新華每日電訊記者陳諾 戴威 王京雪 張博令
記者去過許多次安慶,報道其悠久的歷史、厚重的人文……但這次,是為尋找一個人。
鄧稼先出生在安慶懷寧,僅8個月大就隨家人遷往北京。比起他一生“征戰(zhàn)”過的新疆羅布泊、四川綿陽等地,家鄉(xiāng)給他留下的記憶并不多。
在有些“陌生”的故鄉(xiāng),找一位“少小離家”的故人,很難吧?我們心里“打鼓”,反倒是安慶人自己,好像很有信心。
鄧稼先的家庭合影。前排左起:王淑蠲(鄧稼先母親)、鄧以蟄(鄧稼先父親);后排左起:鄧志平、鄧稼先、許鹿希、鄧志典。(資料照片)
6月18日,我們抵達安慶。當?shù)卣谂e辦弘揚“兩彈一星”精神——鄧稼先事跡宣傳宣講活動,數(shù)百人濟濟一堂。除了鄧稼先的兒子鄧志平,在座的有來自北京的教授、編劇,從四川趕來的鄧稼先生前單位的工作人員,來自合肥的中國科學院院士,安慶及周邊的學子……
他們與鄧稼先“素不相識”,卻又像已認識多年。不少人為此專門寫了論文,集合成一本厚厚的大部頭,大到鄧稼先的生平,小到某段家庭軼事,從不同側(cè)面追憶他的家國情懷。
“越是了解,就越是喜愛?!币黄恼氯绱藢懙馈?/p>
一輛輛大巴將參觀者帶到鐵硯山房——鄧稼先的故居,不少鄧家后人自發(fā)趕來,如同過節(jié)走親戚一般,翻著族譜嘮當年“家?!?。有老人挽起鄧志平的胳膊,拉著他去看新落成的鄧稼先銅像,望望塑像又望望鄧志平,止不住念叨:“像!真像!”
這幾年,故居常常向全國征集鄧稼先相關(guān)實物,館藏豐富了不少。幾任講解員反復打磨講解詞,“雖然講述過無數(shù)遍,但還是忍不住哽咽?!薄?0后”講解員徐娟說。
在安慶,似乎隨處可見“鄧稼先”。
譬如懷寧縣有一條稼先路,與振寧路比鄰,紀念鄧稼先與楊振寧的友誼;城里還有稼先公園,常年辦有鄧稼先生平陳列展。
稼先學校內(nèi)的鄧稼先像。新華每日電訊記者 陳諾攝
當?shù)剡€有一座以稼先為名的學校,廣場上也有鄧稼先的塑像,教室連著展覽館,教學樓連廊的一整面墻上,是“兩彈一星”功勛獎?wù)芦@得者的立牌,學生都認識鄧稼先。
“我心目中的科學家——鄧稼先,他是一個偉大的人,是任何時刻都能給予我力量的人?!痹趬ι腺N的優(yōu)秀作文中,15歲的程欣怡寫道。她將是稼先學校的第一屆畢業(yè)生。
“鄧稼先的故事讓你感動么?”我們問她。
“感動,但我們不應該用眼淚去面對,而是要用一種敬仰的心情,時刻以他為榜樣。”她說。
副校長汪玉燕說,學校的教學管理有一套“稼先之星”評選體系,還把勞動實踐的兩塊菜地分別命名為育禾園和秀實園,組建松風書法社和水月讀書社……鄧稼先的名字寓意“禾之秀實”,“松風水月”則是寫在鄧家橫匾上的家風?!跋M麖倪@里走出去的學生,都自帶稼先的光芒?!?/p>
在安慶,鄧稼先的故事被寫入學生的課本、街頭的招牌,也揉進當?shù)氐摹靶伞崩铩?/p>
黃梅戲《鄧稼先》以婉轉(zhuǎn)悠揚的戲曲小調(diào),講述鄧稼先歸國、舍家、攻關(guān)、舍母、失友、舍身、永別乃至無憾的一生。2018年首演至今,幾乎場場爆滿,并在全國多地巡演?!斑@個戲我們排了有三四年,有點像做科研攻關(guān),不少劇情我們感同身受。”戲中鄧稼先的扮演者王澤熙感慨。
安慶人,無論在哪兒,常與鄧稼先“共情”。
尋找鄧稼先的間隙,我們?nèi)チ艘惶丝茖W島。這個位于安徽合肥西郊一座水庫上的小島,是中國科學院合肥物質(zhì)科學研究院所在地。小島以科學為名,更以應接不暇的科技成果出名。
全超導托卡馬克核聚變實驗裝置(EAST)控制大廳。新華每日電訊記者 陳諾攝
島上有“人造太陽”之稱的大科學裝置——全超導托卡馬克核聚變實驗裝置(EAST)正在沖擊新的世界紀錄。該裝置總負責人、等離子體物理研究所所長宋云濤,正與團隊“枕戈待旦”。
“你們?nèi)ノ依霞依??”得知我們從安慶趕來,他有些意外。原來,他與鄧稼先是同鄉(xiāng),打小聽著他的故事長大。
“鄧稼先是我從學生時代起就崇拜的偶像,正是受他的影響,我開始對核聚變產(chǎn)生興趣?!彼卧茲f,鄧稼先重視和平利用原子能,他曾經(jīng)向大家“科普”:1公升海水中的氘,聚變后產(chǎn)生的能量相當于300公升汽油。
1996年7月29日晚,中國成功進行最后一次地下核試驗之后,向全世界宣告:中國將暫停核試驗。這一天,正是鄧稼先逝世10周年紀念日。
四代科研工作者、14萬多次實驗、10余次創(chuàng)造世界紀錄……宋云濤說:“我們希望讓聚變發(fā)電率先在中國實現(xiàn),人類和平利用核聚變能源。”
從京劇鼻祖程長庚、書法家趙樸初、作家張恨水等文人,到將軍外交家黃鎮(zhèn)、著名計算機科學家慈云桂等名人,再到率先“覺醒”的陳獨秀和陳延年、陳喬年父子等革命家……鄧稼先,只是安慶群星璀璨中的一顆。
為何安慶記住了鄧稼先?楊振寧曾說,鄧稼先是最有中國農(nóng)民樸實氣質(zhì)的人,是中國幾千年傳統(tǒng)文化所孕育出來的有最高奉獻精神的兒子。
一個人與一座城的氣質(zhì),相得益彰。
因為《覺醒年代》,更多人認識了安慶青年陳延年。他與鄧稼先不同時代,卻有早年離家、立志成才的類似經(jīng)歷。
1927年,29歲的陳延年面對敵人酷刑,以鋼鐵般的意志嚴守黨的機密,寧死不屈。在《覺醒年代》的編劇、原中共中央文獻研究室副秘書長龍平平看來,“老陳”和“老鄧”很像。
“我發(fā)現(xiàn),陳延年與鄧稼先在精神層面有很多共同之處,兩人都堅持真理,堅守理想,擔當使命,不怕犧牲……追其根本,是安慶文化對他們的影響。安慶有著深厚的歷史文脈,又是中國近代思想啟蒙運動的發(fā)源地,‘兩彈一星’精神,就是對安慶文化的詮釋和升華。”龍平平說,以鄧稼先、陳延年為代表的安慶人在面對國家利益時,一言一行中展現(xiàn)出的家國情懷、崇高品德十分相似,這也淋漓盡致地體現(xiàn)了安慶文化的精粹。
一座城找一群人,一群人興一座城。
原來,那些慢慢堆積、代代接續(xù)的尋找,已然將他們的姓名化為永恒,更使其精神如同血脈,流淌進每個后繼者的生命里。
我們,找到了鄧稼先。